歷史| 1960年代末期,日本學生運動的短暫興起

日本告白文學《我愛過的那個時代》&電影《革命青春》

August
8 min readJan 10, 2020

這學期修了歷史系的[知識分子與世變],探討動盪的時代,知識份子扮演的角色。

學期中,課堂上撥放日本電影《革命青春》,講述一段 1960 年代,日本國內短暫吹起左翼思潮的特定時空下,學生抗爭與後續事件。不過幾年之後,日本社會迎來最富庶的黃金年代,那股抗爭的熱情隨著畢業(或退學)進入社會後,慢慢消散。

故事元素令我印象深刻。於是上網查閱影評,發現看過這部電影的人不多,而且少數的幾篇文章都提到原著小說比較完整,人物刻畫鮮明、劇情安排順暢,因此決定以原著小說《我愛過的那個時代》作為最後的期末報告。

我愛過的那個時代

故事從法國紀錄片《沒有陽光 Sans soleil》開始倒敘。片中紀錄東京平淡的日常風景,畫面如流水般映出又消失,突然畫面出現戴頭盔、遮臉的白色毛巾、棍棒的學生示威活動,有如異物般插入東京街頭。

這正是 1960 年代,反越戰、反體制、反資本主義,抗爭運動風潮吹到全世界的已開發國家的時期。而當時的抗爭主力就是,對於國際局勢、政治、社會的各種問題感到不滿,最頻繁接觸各種新興思潮的大學生。

法國紀錄片《沒有陽光Sans soleil》,導演 Chris Marker

二戰之後,因應全球冷戰結構,美日兩國關係日漸緊密,除了美軍進駐日本外,更簽訂「安保條約」放寬美軍的軍事權力。

不過,日本政府的這項舉動,引起民眾與學生的激烈反抗,一方面是日本主體性因此被削弱,另一方面是對於戰爭的厭倦。

此後,一波又一波的抗爭活動爆發,社會大眾、勞工階層上街頭抗議。甚至 1960 年美國總統艾森豪訪日本時,有高達 580 萬的參與人數。60 年代後期抗爭運動的主體,則轉向仍抱有革命情懷的大學生延續。

然而,到了 1970 年代,熱潮退去後,政治挫折、暴力抗爭、政府的壓制等,面臨社會現實面的壓力而退出的學生增加,也有些人以抗爭為藉口,無所事事、過著嬉皮生活。對於越來越劣化的抗爭精神,社會大眾開始反感,關注度跟著支持度降低,這段歷史也隨經濟起飛帶來滿足的物質生活,而被漸漸的淡忘。

如果不懷抱幻想去愛,就是所謂的愛,我,可以說愛過那個時代。 我對他們的烏托邦理想國雖然並不心動,不過,至少他們喊出了自己的主張」

《沒有陽光 Sans soleil》導演 Chris Marker

這段旁白,喚起作者川本三郎那一直不願意回憶的「那個時代」,寫下這本自我分析解構的告白文學小說。

小說中記錄作者剛出社會,在朝日新聞社工作的那段日子。

當時他從東京大學法學院畢業,在學期間卻總是翹課看美國新浪潮電影、文學,因為看到越戰攝影師的作品,於是懷抱熱血理想成為記者,在社會思潮起伏最劇烈的時期,親身參與抗爭過程,描繪出當時日本社會受到青世代衝擊的輪廓。

然而,一邊是記者身分,另一邊則是對於抗爭者,同樣年紀相仿的左派思想學生,所產生的認同、關懷和憐憫,例如「安田講堂事件」。最後因為遊走在記者中立的職業倫理,與道德法律邊緣,涉入「自衛官殺害事件」,受到逮捕入獄。

安田講堂事件

1968 年,東京大學醫學部學生反對「無薪實習制度」,進行校內反對運動、無限期罷課。在部分學生受到退學處分的情況下,爆發佔領東大的權威象徵─安田講堂。

同一時間,日本的大學被揭發,接受美國軍方提供的基金進行細菌和病毒的研究,而這些研究成果被用在越戰戰場上。學生們發現自己無意間成為戰爭幫兇而大感憤怒。

「大學根本不是個美好場所,這裡本身就跟權力和體制掛勾。」

大規模抗爭逐漸達到高峰,日本全國各大學間分別組織全共鬥 (全學共鬥會議),一個學院的事情演變成全國的抗議行動,不過這些全共鬥單純是學生自然聚集而成,完全是鬆散的團體。

1969 年 1 月,警方開始清場,推土機、噴水車、直升飛機空投催淚瓦斯,歷經 35 小時的激戰,安田講堂半毀,這場抗爭告一個段落。

1969年,東京大學安田講堂
安田講堂現址,Source: Wikipedia

安田講堂事件發生時,作者也在東京大學校內,但並不是與學生們一起困守講堂,而是在對面大樓上觀望。身為新聞記者,只是凝重地保持沈默,盯著安田講堂,而自己卻在安全地帶,思考所謂「旁觀立場的客觀性」。

記者職業倫理的兩難

「隱匿消息來源」和「採訪過程中的秘密絕對不能洩漏」是記者不成文的職業倫理。不過,在採訪過程中認識的人犯下殺人事件,警察不知道犯人是誰,但自己卻知道。甚至事件後,還去採訪犯人。

身為一個記者,要始終堅持隱匿犯人嗎?或身為一位公民,向警方通報呢?

即便 1971 年全共鬥運動退潮,對於部分學生來說,興奮仍持續著,卻找不到出口釋放自己內心無來由的憤怒情緒。這時一位身分不明,自稱激進派的K聯絡作者,表示「赤衛軍」這個組織搶奪槍彈店,將要採取更大規模的行動,希望能接受採訪。

從旁調查後,發現 K 根本不是抗爭團體的核心人物,組織故事甚至是捏造的,只是個沒能力又想出頭的人。作者知道自己被欺騙,卻因為 K 和自己一樣喜歡宮澤賢志的書、能用吉他彈奏清水樂團的曲子、對《午夜牛郎》的台詞有同感,而選擇相信。

在 K 真的侵入自衛隊基地殺了警衛後,仍相信他只是個思想犯,繼續採訪。為了消除編輯部對真實性的質疑,作者保留、紀錄並銷毀從警衛上搶奪下的臂章和制服褲,當作「採訪證據」,沒想的是,這將構成刑法上「煙滅證據」。

這次與早前抗爭的牧歌時代不同,學運份子、記者、民眾相互支持,提供採訪車載運受傷的學生到醫院、冒風險協助政治犯不同,K 是真正的殺人犯罪。

最後朝日新聞社的上司將此事通報警方,作者仍堅持 K 只是個政治思想犯。

諷刺的是,K 被逮捕後立刻坦承犯案,甚至為了減輕罪行,編造被作者煽動犯案的故事。

十個月徒刑與朝日新聞社的解僱,1960 年代末期的故事在這告一段落。

「這溫柔,可能比他們的政治行動本身擁有更長的生命。」

1970 年抗爭運動開始變質,有些學運份子開始用槍械、炸彈,甚至在水源下毒。最後催生出劫機、試圖武裝革命的日本赤軍。

因為太多負面的回憶,有很長一段時間,選擇拼命的想忘記那個時代,不願意回想,社會大眾也都認定那是一場惡夢。

只要想到這段回憶,即使成為知名自由作家的作者,沉重壓力仍影響生活,心情無法釋然。只能試著將所發生的事化為語言,理想、絕望、罪惡感,藉此書而讓他的精神得以復活。

「那個時代能帶給我們這世代衝擊,或許是因為,我們與其把自己視為一個個體,不如視為堅持和歷史性與社會性的對峙的「我」的存在。」

1968 年標誌著社會的重大轉捩點,政治動盪不安、意識形態轉變、文化藝術創新,並嘗試顛覆權力的體系,儘管最後大多失敗告終,這幾年引起的反思,直到半個世紀後仍然不斷迴響。

時代背景不同,政治環境也不同,但年輕一代對於社會現況表達不滿的訴求,進而做出行動,是個當代普世現象。

「讓所有『對任何不義,氣憤填膺的同志』都站起來,這溫柔,可能比他們的政治行動本身擁有更長的生命。所以,我絕對不允許別人說,二十歲不是最美的時期。」

切‧格瓦拉 Che Guevara

電影《革命青春 マイ・バック・ページ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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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考資料

《我愛過的那個時代 》,作者:川本三郎,譯者:賴明珠,出版社:新經典文化 ,2011。

青春殘酷物語:日本的學運年代

思沙龍》1968年日本學運「決一死戰」 嚮往文革「造反有理」精神

[好雷] 《革命青春》一種殉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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